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雾是后半夜漫上来的。
起初只是崖底飘起几缕白纱似的气,顺着岩缝往上爬,等苏辞被冻醒时,帐篷外已经白茫茫一片,连三米外的锁龙藤都只剩个模糊的影子。安寻的睡袋空着,拉链敞着,像只掏空了的蝉蜕。
“安寻?”
喊声撞在雾里,散成细碎的回音,没等来回应,倒惊起几只山雀,扑棱棱的翅膀声在雾里荡开,又被浓雾吞了回去。苏辞摸出枕边的铜铃摇了摇,“叮铃”声刚飘出半米,就被湿漉漉的空气摁了下来,闷得像裹着棉花。
她披了件厚外套钻出帐篷,脚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——雾里藏着冰碴子,沾在裤脚瞬间凝成细霜。锁龙藤的叶子上结着层薄冰,晶莹剔透,却把昨晚安寻刻在藤杆上的“等我”二字遮得只剩个轮廓。
“去哪了?”
指尖划过冰壳,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。她想起昨晚安寻说要去崖顶看看石匣是否锁好,还笑着说“雾大才好,能听见石匣说话”,现在想来,那笑声像是还飘在雾里,带着点说不清的古怪。
沿着锁龙藤往崖顶走,脚下的碎石子被踩得“咯吱”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。雾比想象中更浓,连自己的影子都被泡得发虚,苏辞只能盯着藤杆上的冰壳辨认方向——安寻昨晚用刀把藤杆削出了浅浅的刻痕,像串引路的脚印。
走到一半,藤杆突然断了。
不是被风刮断的,断口整整齐齐,像被锯子切过,露出的横截面还泛着新鲜的绿。断藤的另一头往雾里延伸了半尺,就被浓雾咬得不见了,像只被吃掉半截的蛇。
苏辞的心猛地一沉。她蹲下身摸了摸断口,黏糊糊的汁液混着冰碴,在指尖凝成了冻。旁边的岩石上有道新的划痕,很深,像是有人用刀拄着石头借力时留下的,划痕尽头有滴暗红的渍,在雾里看着像块凝固的血。
“安寻!”
这次的喊声带着颤,雾却更浓了,把声音揉成一团,扔回她脚边。苏辞咬着唇摸出柴刀,刀鞘上的铜环“当啷”撞在石头上,在雾里炸出个小小的空当——就在那一瞬间,她听见了水声。
是山涧的声音,从崖顶方向传来,比平时急了些,还混着木头相撞的“咚咚”声。她握紧柴刀往声音那边走,脚下的碎石越来越湿,偶尔能踩到圆滚滚的鹅卵石,冰凉的水顺着鞋缝往里钻。
转过一块巨石,雾突然淡了些。
前面有间石屋,是以前护桥人住的,墙皮都剥落了,屋顶塌了一半,只剩几根黑黢黢的木梁戳在雾里。山涧的水流到石屋前积成了个小水洼,水面漂着块松木板,板上有个模糊的“安”字,是安寻刻的记号。
石屋的门虚掩着,门缝里透出点昏黄的光,像只睁着的眼睛。
苏辞的心跳得厉害,握着柴刀的手沁出了汗。她轻轻推开门,吱呀的响声在雾里格外刺耳,门轴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。
屋里没人,只有个火塘,塘里的柴火快灭了,只剩几点火星在灰里喘着气。火塘边放着个豁口的陶碗,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,上面浮着层米油,旁边压着张纸,是用炭笔写的:“雾太浓,去引山涧水灌石匣,怕你醒了找不着——”
字写到这突然断了,纸角有个焦痕,像是被火星烫的。
“灌石匣?”苏辞拿起纸,指尖碰着焦痕,烫得缩了一下。石匣是密封的,灌什么水?她忽然想起安寻爷爷的日记里写过,石匣底部有暗渠连着山涧,说是“水满则灵,能映过往事”,难道安寻是想试试这个?
火塘边的地面有串湿漉漉的脚印,往石屋深处走,脚印很大,像是男人的鞋,但走到墙角就没了——墙角的石头松动了,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,大小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,洞口边缘的青苔被蹭掉了一大片,沾着几根棕色的头发。
不是安寻的,他的头发是黑的。
苏辞的呼吸顿了顿。她想起昨天在崖底看到的那个穿棕衣的陌生人,背着个鼓鼓的帆布包,安寻当时还跟他搭了句话,说“这雾天还上山,不怕迷路?”那人只笑了笑,露出颗金牙。
洞口飘出股淡淡的腥气,像铁锈混着水藻的味道。苏辞把陶碗里的粥倒在火塘里,火星“噼啪”跳起来,照亮了洞壁上的刻字——是些歪歪扭扭的符号,和石匣上的缠枝纹有点像,只是更潦草,像急着刻上去的。
“安寻?”她对着洞口喊,声音刚进去就被吸住了,没回音。
她咬咬牙,把柴刀别在腰上,弯腰钻进洞口。里面比想象中宽,能容人半蹲着走,洞壁湿漉漉的,不时有水滴在颈窝里,凉得像蛇信子。走了约莫十步,前面突然亮起来,不是火光,是种发蓝的光,从石缝里透出来。
石缝后面传来“哗啦啦”的水声,还有人说话的声音,很低,听不清在讲什么,但能辨出其中一个是安寻,语气很急,像在争什么。
苏辞屏住呼吸扒开石缝,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——
外面是个溶洞,洞中央有个水潭,潭水泛着蓝幽幽的光,石匣就嵌在潭中央的石台上,一半浸在水里,一半露在外面,铜片上的缠枝纹正顺着水流慢慢转动,像在“呼吸”。
安寻站在潭边的木板上,手里举着把锤子,要往石匣上砸。而他对面站着个穿棕衣的男人,背对着她,手里攥着根铁链,链头锁着块大石头,正往石匣上压,石匣发出“咯吱”的**,像是要裂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