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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梨屏住呼吸,看着那些根须一点点靠近齿轮。它们比头发丝还细,却灵活得不像话,顺着棉絮缠缠绕绕的纹路,像解绳结似的慢慢往外勾。缠在机针上的底线也跟着松动了,原本乱糟糟的线团像被无形的手梳理过,一根根排着队从针尾绕下来,落在台面上,整整齐齐的像捆新线。
最让人吃惊的是那根斜扎在缎子里的机针。根须轻轻托着针尾,一点一点地往上提,动作慢得像在绣花。湖蓝色的缎子没被扯出一点毛边,机针完整地从布料里退出来时,针尖上还沾着一小截线头,根须轻轻一绕,线头就乖乖地掉了下来,机针重新变得锃亮,连针尖的倒钩都清晰可见。
“神了……真是神了……”张裁缝蹲在地上,喃喃地说,手心里全是汗。他做了一辈子裁缝,修过的缝纫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——几根细得看不见的根须,竟比他的螺丝刀还管用。
阿梨的注意力却被缝纫机踏板上的一道裂纹吸引了。那道缝从踏板边缘一直延伸到中间,大概是常年踩压磨出来的,边缘处的木头都有些发黑。根须好像也注意到了,几缕银丝顺着裂纹爬过去,在木头里轻轻搅动,像是在往里注入什么。等根须退出来时,裂纹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,用手摸上去,平滑得像被砂纸细细磨过,连木头的纹路都比刚才清晰了些。
“这老伙计,跟着我遭罪了。”张裁缝摸着踏板,忽然叹了口气,眼眶有点发红,“它是我师父传下来的,那年我刚满十六,师父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,‘机子跟人一样,你对它上心,它就给你长脸’。”
他坐在缝纫机前的小板凳上,慢慢踩着踏板,齿轮转动的声音比刚才顺畅了许多,“嗡嗡”的低鸣像极了老人的咳嗽。“我刚开铺子那会儿,穷得连煤都买不起,冬天就在这儿缝棉袄,手脚冻得发僵,全靠这机子转起来的热度暖手。后来娶了你张奶奶,她的嫁衣就是在这机子上缝的,领口的盘扣还是她自己绣的呢……”
阿梨静静地听着,看着张裁缝的手指在机头上轻轻摩挲,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贝。阳光透过铺子的木窗,在缝纫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根须在光里慢慢缩回笔杆,铅笔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,恢复了平静。
“阿梨,谢谢你啊。”张裁缝站起身,从柜台底下翻出块藏蓝色的灯芯绒,“我给你做个笔袋吧,你那支铅笔是个好东西,得好好护着。”
他的动作又快又稳,剪刀在布料上“咔嚓”几下,就剪出了笔袋的形状。缝纫机转起来时,声音轻快得像在唱歌,湖蓝色的缎子被他随手放在一边,领口处的针脚细密得像鱼鳞——刚才还卡壳的机子,现在竟比年轻时还好用。
阿梨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,看着张裁缝飞针走线。他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,大概是常年握剪刀的缘故,可捏着针线时却灵活得很,金线在灯芯绒上绕出小小的根须图案,针脚歪歪扭扭的,却透着股认真劲儿。
“好了。”张裁缝把笔袋递过来时,额头上渗着层薄汗,“拿着吧,别让铅笔总揣兜里磨坏了。这根须啊,绣得不好看,你别嫌弃。”
阿梨接过来,笔袋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,根须的纹路像在轻轻晃动。她把铅笔放进去,刚好合适,根须似乎在里面轻轻蹭了蹭,像是在道谢。
走出裁缝铺时,巷子里的槐花开得正盛,落在阿梨的发梢上。她听见身后传来缝纫机的“嗡嗡”声,比平时响亮了许多,夹杂着张裁缝轻轻哼唱的小调,是首很老的曲子,大概是他年轻时听的。
阿梨摸了摸怀里的笔袋,忽然觉得,这支铅笔厉害的不是能修好旧物件,而是能让那些藏在旧物件里的故事,重新变得鲜活。就像张裁缝的缝纫机,它记住了师父的叮嘱,记住了冬天的寒冷,记住了嫁衣的针脚,也记住了一辈子的时光。
风吹过梧桐巷,把缝纫机的声音送得很远,混着杂货铺的算盘声、孩子们的嬉笑声,像一首温柔的歌,在时光里慢慢流淌。阿梨知道,这个夏天,巷子里一定还有更多故事,等着铅笔的根须去轻轻触碰,去悄悄唤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