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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雾漫过沼泽边缘的芦苇时,苏辞正站在柳宅断墙下,数着砖缝里钻出的野菌。那些菌子顶着白绒,像撒在灰墙上的碎星子,指尖刚触到菌柄,雾就漫了过来,带着股桑皮纸烧透的焦香。
“小心脚下。”安寻的声音从雾里浮出来,他手里的铜灯芯爆出点火星,照亮脚边一道暗沟——沟里积着墨绿色的水,水面漂着层紫沫,像被揉碎的桑花。
苏辞缩回手,野菌的白绒沾在指尖,蹭到衣袖上,竟洇出淡紫的印子。“这雾不对劲。”她捻起那抹紫,凑到灯前看,纤维在光里透亮,像极了桑皮纸浸过紫桑汁的质感。
身后突然传来木板吱呀声,是赵兰推着辆独轮车从雾里出来,车斗里堆着捆成束的紫桑枝,枝桠间缠着半干的苔藓。“沼泽边的紫桑都倒了,枝桠在泥里泡得发涨,正好用来探路。”她把桑枝扔给苏辞,“拿着,比木杖结实。”
桑枝刚入手就往下沉,苏辞差点没抓住——枝心竟吸饱了水,沉甸甸的像灌了铅。她往枝桠断口处看,截面的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银粒,在灯影里闪了闪,像碎掉的星子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银砂。”阿禾从雾深处钻出来,帕子裹着只受伤的水鸟,鸟喙上沾着同样的银粒,“刚才在芦苇丛里捡的,它翅膀被什么东西划了道口子,伤口上全是这玩意儿。”
水鸟扑腾着翅膀,溅出的水珠落在地上,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。苏辞突然觉出冷来——明明是仲夏,雾里的寒气却像针似的往骨缝里钻。她攥紧桑枝,枝桠上的银粒竟慢慢融进掌心,留下道浅紫的印子,和之前“禾”字烫痕并排着,像枚没刻完的印章。
“往这边走。”安寻推着独轮车往雾浓的地方去,车轮碾过腐叶的声音被雾泡得发闷,“柳先生的粟种在雾里会发光,刚才看见那边有淡紫的光点。”
雾气越来越浓,铜灯的光晕缩成个小圆,只能照见脚前半尺地。苏辞数着桑枝探路的次数,第十七下时,枝尖突然陷进什么东西里,拽出来时带着串墨绿色的水草,草叶上挂着片碎布,料子看着眼熟——和柳先生账册里夹着的那块衣角一模一样。
“是柳先生的衣服碎片。”赵兰捏起碎布,指尖一捻,布丝里掉出粒粟种,落在地上“叮”地响,竟像金属声。苏辞刚要弯腰去捡,粟种突然滚进泥里,原地冒出株嫩芽,芽尖顶着点紫火,晃了晃就往雾里钻。
“跟上它!”
嫩芽跑得极快,像颗会动的火星。众人跟着它钻进片芦苇荡,芦苇秆子比人还高,叶片边缘锋利如刀,划过衣袖时留下细血痕。苏辞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,伸手去扶芦苇,却摸到片冰凉的金属——是块锈蚀的铭牌,上面刻着“柳”字,边角还粘着半片紫桑叶,叶肉早被蛀空,只剩网状的叶脉,像件镂空的小笼子。
“这是……”阿禾的声音发颤,她认出这铭牌的样式,和柳宅祠堂里挂着的功臣牌一模一样,只是那个是红木的,这个却透着股水腥气。
铭牌刚被拿起,周围的芦苇突然哗哗作响,雾里钻出无数条细根,像银色的线,缠上众人的脚踝。苏辞挥起桑枝去砍,枝桠落下的瞬间,那些银根突然爆开,化作漫天紫雾,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等雾气稍散,眼前竟多出片残破的竹楼,半截泡在沼泽里,竹片上爬满紫黑色的藤蔓,藤蔓花盘成个“九”字,正好嵌在竹楼门框的裂缝里。赵兰推了推竹门,“吱呀”声惊起群水鸟,鸟翅扫过竹楼横梁,落下些碎木屑,里面混着根铜钥匙,柄上刻着朵半开的桑花。
“钥匙孔该在……”安寻的话没说完,苏辞已伸手按住竹楼柱上的凹槽——那凹槽形状正好能容下铜钥匙,还刻着圈细密的齿纹,像桑果的纹路。
钥匙插进去的瞬间,竹楼突然晃了晃,泡在水里的竹桩往上抬了半尺,露出底下的暗格。暗格里没有账册,只有个黑陶碗,碗底刻着行反字:“月出时,翻碗见影。”
“现在才刚过午时。”赵兰把陶碗裹进布巾,“得在这儿等七个时辰,可这雾……”
话没说完,沼泽里突然咕嘟冒泡,钻出只背甲带棱的老鳖,壳上爬满银根,竟像件铠甲。它慢吞吞地爬向竹楼,嘴里叼着片桑皮纸,纸上用紫桑汁写着:“银根怕火,紫火畏月。”
阿禾突然想起什么,解开帕子把粟种倒在陶碗里,又划亮火折子去点——粟种遇火竟不烧,反倒冒出淡紫的光,把周围的雾染成片紫纱。那些缠在脚踝的银根果然往后缩,像怕烫似的。
“原来柳先生早把法子藏在粟种里。”苏辞看着紫火里的粟种,突然发现每粒种子上都有个极小的字,凑在一起看,正是“雾散于酉时三刻”。
酉时三刻,雾果然像被谁掀了层纱,慢慢淡下去。沼泽水面浮出层碎冰,拼出九条溪的纹路,月光落在冰上,纹路突然发亮,像银线似的往竹楼聚,最终在门口凝成个“粟”字。
赵兰把陶碗倒扣在冰纹中央,碗底的反字映在冰上,竟变成行正字:“下挖三尺,有活水。”
安寻挥起工兵铲往下挖,泥土里混着碎银粒,挖至三尺深时,突然涌出股清水,水里漂着个木盒,盒盖上刻着幅画——九只水鸟衔着桑枝,围着轮圆月飞,画角题着行小字:“桑落之前,水归其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