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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善刚要开口,那柳丽娘便扒着他的肩膀哭道:“冲郎,我今日本是来与你告别的,我已想好了去路,也决定不再纠缠与你。可是,我刚走到半路,便被公主的人劫到了这里,将我手脚缚住,关在柴房。我……我怕极了,拼了命想往外跑,公主……公主就派人来抓我,不分青红皂白的对我用刑,我稍稍一哭喊,她身边的内侍便用刀抵着我的脖颈让我去死,还骂我居心叵测,歹如蛇蝎!冲郎,你可要替我做主!我这一生,被人冤枉至此,到真不如死了干净!”
妙善前后活了这三十余年,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人能把谎话说的如此情真意切,荡气回肠,也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轻而易举颠倒黑白,是非罔顾的神奇物种。
之所以称她为“物种”,是因为妙善觉得,她的所作所为,实在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出来的。
“放肆,这院中数十个人,数十双眼睛看着,你怎能如此信口雌黄,颠倒是非!”
显然,觉得此举惊世骇俗的并非她一人,一直沉默的季小辰忽然站了出来,大声斥责道。
柳丽娘闻言哀声更甚,拼了命往长孙冲怀里钻,抹着眼泪道
“冲郎你也看见了,他们一个个是如何对我的!这院子里都是公主的人,他们要维护主子,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!冲郎,我这样喜欢你,又怎会做出不利于你的事呢!”
说罢,竟然将眼一横,挣脱开长孙冲,哭喊着要去撞墙以表心迹。
长孙冲自是奔上前将她抱住,连连好生哄劝,柳丽娘窝在长孙冲怀里兀自哭的凄凄惨惨,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了委屈,要长孙冲替她做主。
长孙冲本就是个心软之人,原先好容易下定了决心与柳丽娘断个一干二净,也强忍着一个多月没再与她见面,可如今美人在怀,又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,不免生出些怜香惜玉的心来,又抬头看了看一脸阴沉冰冷的妙善,愈发觉得是柳氏吃亏,联想数月前妙善对他说的话,便更加确定妻子对丽娘做了些出格之事。
心下想定,语气中不由自主的便带了些嗔怪的意思
“长乐,不要再纠缠下去了!放过她好么?”
妙善在听清楚他这句话后,原本冰冷的面容竟带了一丝错愕,不过也只是仅仅一瞬,她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,眼角笑意更深。
“长乐,丽娘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乐女,她无法威胁到你的,你为什么就偏要揪着她不放,她已经被你逼迫至此,你非要她死才肯罢休吗?!”
妙善垂首沉思片刻,忽然抓住夏玉的手夺下利刃,一步一步朝着二人走过来。
长孙冲下意识将柳丽娘护在身后,连连后退几步,充满戒备的开口
“长乐,你把刀放下,我们好好说。”
妙善的目光越过长孙冲,定定的停在了他身后哭的梨花带雨娇弱可怜的柳氏身上,嘴角泛起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。
“既然你这么想让我杀了你,那我成全你好了。”说罢,一个转身闪到长孙冲背后,持刀狠狠朝柳氏心口刺去。
“长乐!你疯了!”
长孙冲劈手要去夺那匕首,此时的妙善早已失去了理智,也不顾来人是谁,反手便是一刀,正砍在他将将伸出的手臂上。
单薄的茶白纱衣被瞬间割裂,鲜血顺着那道细长的刀痕流下来,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地板上。
长孙冲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,却还是竭尽全力抱住妻子,试图阻止她已近癫狂的行为。
“我就是疯了!我就是疯了才会信你!才会任由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羞辱我!既然她下定决心和你我玉石俱焚,那我就算豁出命,也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里!”
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被他彻底点燃,此时的她就想一头暴怒的狮子,张着血盆大口不顾一切的想要撕裂吞噬掉面前的猎物,那些礼教,公主的做派,一条条的宫规律法在一瞬间化为乌有,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
杀了她!!
长孙冲死命托住妻子,大喊道:“还愣着做什么,快夺下她手里的刀!”
柳丽娘看着妙善嗜血的双眼,若说原先还存有几分挑衅的意味,此时就全然变成恐惧了。不由惊叫一声,疯了一般去撞院门,一时间,偌大的食薇堂内乱作一团。
“呦,这是在做什么?搭台子唱戏么?”
一道尖利的女声自东厢房后传出,像一块巨石,正正的砸在了院中。
众人霎时安静下来,呆呆地望着东厢房外那个气定神闲,满面含笑的女子。
妙善举着刀怔怔望了半晌,恍然想起她是长孙无忌的妾室萧六娘。
萧六娘慢慢踱至堂中,朝着夫妇二人行了一礼,转头笑问夏玉:
“韩王妃差奴来问问先生,这里发生了什么?怎么这样热闹,竟连她们那边猜拳的声音都盖了去。”
夏玉回头看了看妙善,只得作了一揖,将方才之事叙述了一遍,当然,他的叙述是有所保留的,譬如柳丽娘是长孙冲私养的外室这一点就被他简单的定性为两个字——“疯妇”。
萧氏听罢微微点了点头,绕到这位“疯妇”面前,揣手细细端详了她一番,道:“你是内教坊的乐女,对么?”
柳氏大惊: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?”
萧氏挑了挑眉:“看来我说的没错。”
说罢转过头去再不看柳氏,转而去问妙善:“奴愚蠢,不知柳氏此举可算得上私闯民宅?”
妙善颔首:“应是算得。”
“既如此,那便好办了,公主只需放心处置,只是一个被逐了的教坊乐女而已,大不了打杀了事,官府难道会为了一个徘优来问公主的罪么?”
说罢,复又盈盈行了一礼,仍回妆楼去了。
妙善彼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,她垂首看了看手中的匕首,缓缓道:“来人,将柳氏打入柴房,如若反抗,直接诛杀。”
柳氏虽然不甘,但也再不敢负隅顽抗,只哭着求长孙冲救她一命。
长孙冲张了张嘴想要求情,妙善一记眼刀飞过去,只得眼睁睁看着丽娘被拖入了柴房。
“你的胳膊伤了,我屋里有伤药,一会儿让慧娘给你包一下,席上还有人等我,我先去了。”
?妙善将匕首掷在地上,捂着心口一步一蹒跚慢慢向妆楼而去。
?“长乐,是我错了,我对不起你,但我求你能放她一条生路。”
?长孙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哽咽着哀求道。
?妙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,缓缓道:“我不想和你吵架,你走吧,不要让我后悔,柳氏此人死有余辜,就算你想保她,舅父和我阿耶也是不会答应的。”
?“长乐,我求求你,她迷了心智,她已经活不长久了,你就让她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最后一段时光吧。”
?长孙冲膝行几步上前拉住她的裙摆,妙善回过头,抓着裙子硬生生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,冷笑了一声:
?“长孙冲,你真的好可怜啊。柳丽娘一步一步将你推到这万丈悬崖边,你却还在为她的死活而焦心忧虑。你以为她今天来是做什么?她根本不是来向你辞行的,她就是要趁着舅舅寿宴大闹长孙府,让你自此身败名裂,是我的人率先察觉,打破了她的计划,她才改变策略,在你面前上演了这样一出好戏。”
?说罢,又不慌不忙的理了理鬓发,似是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:
?“罢了,我知道我说这些都是徒劳,你根本不会相信,又或者,是你根本不愿意相信。柳氏为人,想来你比我更清楚,她能不能做出这些事,你应该不会想不到吧。可怜你一心想要渡她成佛,她却只想让你陪着她入阿鼻地狱。”
?长孙冲颓然瘫坐在地,心底一直压抑的隐疾就这样被她一手撕开,将已经沤烂发霉的伤口赤裸裸暴露在众人面前,就连表面的掩饰也成了笑话。
?“我之前一直想不通,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柳氏那样的人,现在我看明白了,你和她是一样的。你们爱的都不是真正的彼此,只是你们自己心底里那个可笑的影子,这本没有什么,可悲的是即便后来你们看明白了也不愿承认,而是任由自己越陷越深,直到被彻底困在这处晦暗不堪的泥潭,再也无法脱身,真是可悲,可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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